纸鱼

我不希望他们意难平。

【CA】游鸟叼走了飞鱼




*飞鸟症,科普放在评论里,是一个小可爱 @几回知君如初见. 🍃 的点梗,我的巅峰之作


*文段中带有*的是英语


*ooc警告







高跟鞋敲在象白瓷板上哒哒地响。


新上任不久的警服小姐姐翘着嘴角端着茶杯,忍不住回身去看方才神情淡漠同自己打招呼的女子。偶尔会来这里找人的宫野小姐,据说是那个频频和警方合作的工藤侦探的女朋友。两个当事人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有人暗戳戳问工藤新一,一向说话伶俐又坦诚的他,居然也会含糊其辞带着人兜圈子,偏又说话高明,让大家不好追问下去。


没有答案。对任何人来说。


她两手空空,没有带她平日里最爱不释手的包包,总嘴上说着要拿来膈应江户川的那个普达拉新款,是他们俩一起侦破一件豪门闹鬼案后从那家伙手上“敲诈”来的;老样子,她穿着白大褂,即使走在路上被人招呼时总会问到是不是医生,也不厌其烦地坚持要套着,一说这样子比较有安全感时,总会被工藤这家伙一边促狭地笑着一边伸手想揉她脑袋,当然,她也是每一次毫不掩饰她的嫌弃拍开他的手;倒是嫌酒红色老气横秋,换了月白的打底,毛绒绒的高领串着花边,包裹住纤细优美的脖颈;要命,她的脸色阴沉沉的,也不像压抑着怒气一言不发的样子,倒像是有点虚弱,茶色的发丝粘在侧脸颊上,眼中明暗交杂。


宫野志保在一扇挂着议事厅的门前站定,但她也不急着敲门进去,好把里面那位先生超没形象地揪着耳朵出来,用气死人的懒懒的腔调提醒他又错过了宝贵的午饭时间。


——女王大人亲自下厨,当然要全部吃光啦。


他朝她挤挤眼睛,展现出一个带着傻气的超大的笑容。


——拜托工藤大叔就不要再像小孩子一样的语气了。


她就叹气,抱臂也学他笑着打趣。


是这样的缘故,可两个人的工作性质根本不允许他们每天都可以和谐地坐在同一张餐桌上享用美味。更多的时候反而是互送便当吧,这一回,她忘了。


工藤新一的胃作为硬件来说拖累了这个推理狂魔,上一回目暮警官送完凶手回警局又送大功臣进医院,给宫野志保打电话的时候打小报告跟从竹筒里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堆,气得她刚见着人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往人家肚子上戳,胃没戳着,这家伙居然还有腹肌。


自此,宫野志保不顾大侦探略有心虚的求情,基本上接管了这家伙的日常饮食。


阿笠博士喜闻乐见。


光从走廊尽头的窗上滴溜溜滚落,她纤瘦的身影在地面上拉长,新剪短的头发半掩住瓷白的侧脸,两只手妥帖的放在口袋里。左手拇指一点点地摩挲着食指上的创可贴,宫野志保在脑海中闪过一只通体漆黑的鸟后被门里一句语气激烈的英文拉回神,她刚打算伸出来敲门的右手迟疑了一瞬,又听到里面传来的工藤新一的声音,他用一种她从没听过的暴戾声音吼道:


“你他妈休想!”*


搞得她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工藤完全不像会梗着脖子和人寸步不让的性子,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定位,冷静自持,理性稳重,至少这是要表现在外面的东西、工作上需要的东西。


里头还在飙英文,声音和底气听起来小得多,应该是工藤新一着手这件案子的英国警方负责人。


跨国案子,听起来麻烦太多了。


她捏了捏口袋里的创可贴,极富节奏地敲响了门。


房间里不出她所料地安静了一瞬,有人假意清了清嗓子:


“请进。”*


她推开门,一打眼瞧见眉宇间压抑着怒气的工藤新一,意外地还带着一点不确定和忐忑的意味,两者在一起让他眼中传递的信息变得复杂。


接触到宫野的眼神,他不自在地朝旁边扭头,一副神情别扭又忍不住想亲近她好好解释的模样,莫名可爱了两分。


估计他是猜到了这个点自己要跑过来,又不想被看见刚刚失态的样子。


她看了一眼大肚子的矮个警官,留着棕红色的小胡子,心想:


唉,我真想拉着他就跑。


可事实上她对着警官微笑点头问好,礼貌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警官?”*


“没什么重要的事!”工藤新一赶在警官开口前抢白道,他上前一步走到宫野身边,朝她笑笑,“我的工作目前已经基本完成了,我们先去吃饭吧,有点饿,随便什么都行。”


“工藤先生,请注意您现在的身份,您是个合格的侦探!我们原本很乐意和您合作抓捕那个疯狂的冷血家伙。”*


警官感到被冒犯,他忍不住在背后出声道。


本想拉着宫野志保直接出去的工藤眼神一冷,他挺直脊背猛地转身,长臂一伸揽过宫野志保,严肃而面无表情地望向警官,他开口也是冷的:


“先生,我永远尊重您警察的身份。我和您一样都希望能早日抓到凶手,但不是以牺牲她为代价,任何无辜的人都不行。”*


“也许您应该让身边这位正直的小姐知道,只是一次简单的——”*


“闭嘴!”*他全然不耐,咬着牙让单词一个个蹦出来,“请——好吗?”*


她头一回见到他真正发怒的样子,抿着唇,眸光几度闪烁,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上去咬断对方的喉咙似的。


宫野志保眨眨眼,他揽过她肩膀的那一刻轻轻拍了两下,暗示自己配合他;又看他一副保护者的姿态站在自己身前,警官顾忌着工藤新一含糊其辞的表达,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结局不欢而散。


警方当然还需要工藤新一,这给了他径直摔门而去的底气。虽然,工藤从来都用不上这样的底气。


但偶尔做一次居然意外地很畅快。


“一直在忍受阶级上的伟大判断。”他阴阳怪气地评价了一句,双手背在后脑勺那儿环着,他臭着一张脸,把一颗石子踢出去好远。


“他们想我去做什么?”从警局出来以后他们俩并肩在大街上慢慢地走,宫野志保沉默着听他抱怨完,忽然问道。


这回轮到工藤沉默了,他叹了口气:“这不关你的事的,灰原。”


他讽刺般地笑笑,“凶手基本上已经确认了,这次案件比较特殊,凶手接连作案,手段也是残忍至极。那肥肠满脑的家伙不愿意再折损人手,加上受不了我对他的——”他顿了顿,学着那警官的伦敦腔调,“指手画脚。”*


“得了吧,在那家伙隔两天就出现的兰度酒吧伺机而动,施计拖住他半个小时——警察应该完成的任务。”


“也许他们是想逼你对这个案子全力以赴。”


“我对任何真相都会全力以赴。”


他语气坚定,当然,这一点宫野志保从不怀疑。


“也许我可以试试呢。”


“你在开玩笑吧,灰原?”


他抓了抓脑袋,又一次把头发揉乱了,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


他们俩停下来,旁边倚着路灯靠着长椅,公路上车水马龙,两旁五颜六色的广告招摇打眼。前面不远处有个十字路口,绿灯慢慢跳到黄灯再变红,几个行人在低头看手机,今天的天空湛蓝色,有微风,还有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烤鱼香。


她说:“偶尔发发善心帮助一下可怜的侦探。”


他默了一下,说:“凶手已经锁定了,之后的事情不需要侦探。”


“但他们需要工藤新一。”她耸肩,“当然了,谁管他们需不需要呢?我想你大概也希望凶手早日落网。“


之后他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饿了。”


他们最后异口同声地说。





晚上九点钟。


“好看吗?”


她穿了酒红的鱼尾裙,白皙圆润的肩膀在昏暗的房间里发光。


工藤新一盯着她慢慢地转圈,终于在看到她镂空的背部时脑部血液尽数上涌,猛地从沙发上起身解了外套恨不得把她整个人罩住。


宫野志保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好看。”他装没听见她的笑,沉着脸干巴巴地说。


“换一件。”他看到她准备去找鞋子,晃晃脑袋仿佛要把那一抹白皙从脑中甩出去,又像个小尾巴一样地跟上,干巴巴地开口。


“不要。”她翻出一双几近平底的鞋,琢磨着等会方便闪人,一边懒洋洋地应着。


忽然她的左手被人握住,宫野志保心一跳,抬眼看他。


“是刀伤,怎么搞的?”他问,用担忧的口气。


“切菜的时候。”她言简意赅,不大自然地把手抽回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很浅了,已经结疤了。”


工藤新一哦了一声,也露出了有点别扭的表情。


宫野志保猜不透,也懒得去猜。她穿好了鞋。


“平时的白大褂就挺好看的。”他看了一眼,又忍不住说。怎么一说话就觉得自己缺水似的。


“原来江户川喜欢穿白大褂去酒吧?”她走了几步,试试行动方不方便,一边头也不抬地答。


这家伙,每次鄙视他的时候就叫这名。


可她忽然凑上来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压力之下他下意识低下头,细碎的发掩在额前只来得及看到她纤长如鸦羽的眼睫,嘴唇上多了陌生而又熟悉的触感,一触即分,心脏宛如奶油泡泡臌胀起来,像是一个遥远的梦。


“这下不说话了吧。”


她尾音得意,气息不稳,夺门而出的身影在故作镇定之下显得有些仓惶。


工藤新一还像一只呆头鹅似的站在原地,呆呆地用手指碰了碰唇角。


“什么啊……”


到了目的地,警方的人手早已布置完毕,工藤新一带着她走过去,商量的结果是宫野志保先进去,找到目标想办法拖住他半个小时,之后就圆满谢幕了,工藤新一还要再忙一会。


“我一点都不希望事情弄成这样。”他说,“一点也不。”他偏过头看她。


她垂下眼帘,没答话,没有用她平时调笑的语气说“阿拉,是因为我吗”。


他们默契地没有再提那天在议事厅里的话,就像什么东西超出了控制,不提起就不会越界。


此时的工藤新一,眉头自从皱起来就没搁下来过,而且在看到宫野志保打算把外套脱下来的时候达到顶峰。


“外套穿着。”他的语气不容置喙,自己动手把从肩头滑落的外套又拉上去。


“……”宫野志保有一点无语,很想戳戳他的大脑门,“那这一身行头不就没多大用了。”


“我相信你骗人的本事。”


“……”他自信满满的样子,真想让人锤他。


目标人物坐在吧台旁边把玩着一只红酒杯,栗色微卷的中长发,还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完全符合反派越好看越变态的定律。宫野志保到了他的对面。


 五分钟后,他们开始攀谈。


“亚洲人?”*


“日本人。”*


“男友外套?”他用了不太标准的日语,示意着她肩上的外套。


“一个不记得姓名的男人的。”*


这坏蛋笑了,伸手和她碰了一杯。


“灰原小姐真是博学多识。“*他伸手好像要去摸摸她的头发,宫野志保僵着脸没有躲开。


“很紧张?”*他摊手,露出一根黑色的羽毛。


她神色淡淡,单手撑着脑袋看他,粉红色的酒液在透明的玻璃杯中缓缓流转,闻言微微一笑:“怎么会?”*


……


她被坏家伙划伤了手臂。


事情发生在她即将功成身退的那一刻,他忽然凑近伏在她耳畔犹如恶魔低语:“游鸟叼走了飞鱼。”*她的神经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攫走该有的反应力和痛感——


下一秒,她听见了来自工藤新一那个位置的枪声。


接着一切都按照他们的心意去办了,那家伙破窗而逃,满地的碎玻璃在月光下泠泠作响。她在警方的掩护下退场,工藤新一追去的身影在夜色下显得苍茫。


宫野志保仍然披着那件外套,很用力地抓着,就像要攥紧什么似的;她面色苍白地走出门,捂着流血的那只胳膊好像在阻止一样东西扑棱棱地呼之欲出,月光下她像是透明的气泡摇摇欲坠;终于她支撑不住,紧抿着唇差点把唇角咬破,手慢慢松开任由自然垂落,血肉尽情撕扯着,一只漆黑的鸟淋着鲜红展开羽翼飞向那遥不可及的月亮。


她张开嘴想要向什么人求救,向谁?没有声音,声带还未振动就先消失,所有未宣之于口的话语烂在一颗心脏里慢慢沉浸。那只奇怪的大鸟就像一个巨大的阴影深埋在宫野志保的眼底,仿佛要吞噬掉第二天初升的晨曦。





隔天,她在当地警局做好笔录,胳膊上绑着绷带要求见那家伙一面。


他看起来很糟糕的状态,眼角耷拉,面容憔悴,一副亡命之徒的扮相,隔着铁栅栏看到她的身影却打起精神吹了声口哨,目光一直落在她受伤的那只胳膊上。


“也许你知道些什么。”*她眼神淡漠,语气冷淡,施施然拉过椅子坐下,双手交放在腹部。


“飞鸟症。”*他目露凶光,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这可不多见,宫野小姐。”*


……


宫野志保什么也没问出来。最后起身离开时,那个人出声道:“你有喜欢的人,所以才会被黑色的鸟盯上,所以我很清楚那天晚上你接近我别有用心。”*


她头也没回:“最后的时光,祝愉快。”*


走出门她看到工藤新一单手插兜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也许是在等她。他的目光远远望着一棵树,阳光在他头顶的发旋上晕染开灿灿的金色,轮廓也柔软,整个人鲜活透亮,背影像一株挺拔的白杨。那么年轻,那么美好,不应该被谁拖累,不应该被谁困扰。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感觉眼眶酸涩得过分,她甩了甩头发,不自觉地把一旁的一绺别到耳后,咬着唇没说话。她从旁边走过去,被叫住,又不得不回头,作出一个不算勉强的微笑。


他还是日常里一副神经大条的样子,把有些渺远的目光收回来,加快几步走到她旁边,说:“我刚刚看到了一只黑色的鸟。”


“有什么问题吗?”


他矢口否认了,沉默了一下,又说:“我最近总是看见这类的黑鸟,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


“哈,世界上鸟类可是有九千多种。”


“适合日本气候的可没有那么多啊。”


这个没营养的话题很快就被前几天惊险的那场追捕给替代了。


“那家伙看见我的时候好像并不意外,反而,嗯,不好形容,眼神居然兴味多一点。”


“兴味?”


“就像发现了什么超出意外的有趣的东西。”


“名侦探的魅力?”


“灰原,别打趣我了。”


他们一起吃了个饭,然后在路口分别。


“工藤,这几天我着手的药物研究有了突破性进展,可能最近半个月我都要宅在实验室了。”她轻轻地说。


“你这家伙不是经常这样?”他失笑,“好啦,我哪次还缠着你不成?”


“要好好吃饭啊,大侦探。”


“你也是啊,咖啡少喝点,做起研究来真是超级拼命啊。”


她朝他笑了一下,走了。





宫野志保回到家,脱了鞋子她踩着地板往里走,没有开灯,屋子里一片昏暗。她的眼睛很冷,瞥了一眼特意包扎得很紧一圈圈的绷带,从桌子上抄起一把剪刀,几下尽数绞散,纷纷扬扬落下来破碎的白蝴蝶翅膀瞧着扎人得要命,伤口早已不再流血,也没有结疤,却新鲜得像一分钟前遭受的苦痛。她的脸上又显现出隐忍的神色,死死的咬着牙,这时从丑陋的刀口处逃出一只漆黑的鸟,惊惶而无措的模样,毫无留恋地冲出窗外,给这个空空的房间留下一声孤零零的嘶哑的鸟鸣作为只言片语,伶仃而寥落。


她施舍般地献上一点目光,看着它拍打着羽翼掠过玻璃窗上的影子,掠过与楼房比肩的树顶的枝叶,在大片大片质感柔软的云上升高放远,渐渐凝成天边的一个黑点,时间慢慢停滞,血液封止,冷冻结冰。


人体的自动修复功能尽数失效,就好像被女巫下了一个魔咒,科学与魔幻都不能解释清楚的常理——


伤口无法愈合。


没有征兆的。


毫无缘由。


刚开始她是有点茫然的,从那天晚上起,不,也许更早更早,事情开始脱离原有的轨道,驶向一个不可预知的方向。她很确信她病了,就像蚂蚁一点点地啃噬心脏,微小的刺痛和痒,海水堵住耳朵,呼吸被攫走,世界失明。


她还能大致的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黑色的鸟从伤口里飞出来,每一次带走了她一部分机体的生机,如果说现在还尚有心力在旁人面前做出伪装,冷淡又懒散,和平时无差……


以后呢?


以后,会有谁知道啊。


她靠坐在墙角,微微仰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双手环膝,整个人埋在巨大的阴影里,被无所遁形的孤寂一点点蚕食吞没。


良久,发间无声滑下一滴泪来。





工藤新一从被午后阳光晒得甜软的睡梦中惊醒。


他趴在那张常用的办公书桌上,下意识摸了摸嘴角,松了口气。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呆毛翘着随着他坐起身的动作一晃一晃,视线清晰,他和一只鸟隔着一层玻璃面面相觑。


圆珠笔不合时宜地掉在了地上,他愣了一秒弯下腰去捡,桌上摆着乱七八糟的公式和草稿,等到工藤新一再一次抬起脑袋,就看到那只羽毛雪白的鸟盯着他解到一半的暗号,小模样还挺认真。他下意识一笑,支楞着脑袋看着这只小可爱,右手转了转笔,笔身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他放下笔,骨节分明的手搭在窗沿上,稍一用力,远道而来的风把发丝打乱,这只天使顺着风扑棱着翅膀落在桌角落,一小杯小米静静摆在那里。


大约一周前,这只白鸟和它的邻居工藤新一打了个照面,从此好似在这个窗台上安家落户。虽然在人类眼中,小动物的样子除却皮毛颜色和体型大小之外大同小异,不过这只鸟大概可以用漂亮来形容了,它的眼睛像两粒小而圆的蓝宝石,纯粹透亮,浅黄的喙,一身白羽纤尘不染。只是飞起来时两翼拍打的频率不大协调,工藤新一猜想它的左翅可能受过伤。


他眼含笑意,目光温柔,凝望着白鸟机灵地抖落羽毛的小动作。忽然出神想到:啊,已经近半个月没见过那家伙了。


工藤新一弯起的嘴角渐渐隐下去,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喃喃默念:


“游鸟叼走了飞鱼。”*


同一时间,白纸上落下俊秀刚劲的字。


杀人犯玩味的语气仿佛响在耳边,就一句没头没脑的暗号一样的东西,他来不及琢磨就朝那家伙举起了枪。他当然没杀过人,不像灰原那家伙越危险越冷静,拿起枪的时候像个冷酷的杀神,有着金属铁锈般浴血的气味。但不代表他动不了手,正义不是靠政客的如簧巧舌也不是靠天使的翠绿橄榄枝,必要的时候它是女神手上的剑。


直到他被彻底制服送上警车,最后望向工藤新一的那个眼神也让他意识到,这句古怪的话确实是对他说的。


这么想着,他的笔尖倏然一歪,在纸上留下扭曲的一笔,像个别扭的笑。


是白羽毛的小家伙捣乱,娇小的身体直往他手上蹭,真奇怪,这只鸟并不怕人。


他就大着胆子摸了一把顺滑的绒羽,被扑棱棱地躲开,还没来得及反应,视线被一大团雪白的阴影遮住,啪叽一下,小家伙在工藤新一的脸上盖了戳,俗称,蹬鼻子上脸。


逗了一会鸟,他打算出门去买点东西,嘛,堂堂名侦探总不能饿死。


话说那家伙这些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他可是一直都有听她的唠叨。


工藤新一咬着饭团往回走,一边腾出手在手机上敲字,光标像星星一样闪动映在眼睛里,“你好吗”,被删去;又“最近怎么样”,被逐字敲散;那么“研究进行得……”,被直接按灭。几秒之后复又轮回,“你好吗?”他仅是犹豫了一下,在后面敲出一个笑脸,发送。他把手机收回口袋里。


黄昏时分,西边天空流淌着金红色的河流,大片大片粉金色的云朵簇拥着金黄和橘红交织的锦缎,路边空地上一群放学后的少年在踢足球,全力挥洒的汗水和用不完的活力,充满欢乐的声音飘荡在云霄。


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了一会。


直到一个足球慢慢减速滚到他的脚边,他看到十米开外的男孩们笑着朝他用力挥手,嘿,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动作一如既往地标准而有力,球在脚尖跃动,在一个空当猛地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伴随着扬起的尘土冲进简陋的球门。


他在男孩们一拥而上之前,顶着个个崇拜的目光迈腿跑了。


最后他慢慢放缓了脚步,仰着头轻吐出一口气,目光定格在玫瑰紫的天空,被五线谱似的电线切割开来,一只黑色的鸟疾速地掠过他的视野。


他路过宫野志保的宅子,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回到家,身后的天空渐渐暗沉下来,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嘶哑的鸟鸣。





他们总有数不清的自己的事情要办,忙起来就会忘了问候忘了见面,偶尔在路边看到一家安静闲雅的花店,青绿的枝蔓层层叠叠爬到屋顶,素白小花星星一样地铺满,却会突然地浮现对方的面容,啊,那家伙会喜欢什么样的花呢?


他就会涌起一种莫名的冲动催促着按下她的号码,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好像从头顶忽地浇下一盆沁人的冷水。


他悻悻地想:好嘛,等你创造出足以改变世界的发现。


这时的工藤新一还不知道啊,什么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该做之事,所爱之人,都是人间。


而人间事,不过三个字:来不及。**


这些天,和宫野志保不见面的这些天,他断断续续地回忆起很多细节,关于她的,关于最后一面,关于那一天路边传来的鱼香味。


她说服他参与行动的那天,左手一直插在大衣口袋里。


那个浅浅的结了疤的伤口,他明明看过,是很普通的刀伤。


那天晚上令人忍不住心动的吻和她,还有看到她和那家伙相谈甚欢时胸口传来的不舒服的感觉。


那个疯子杀了那么多人,完全有能力在警方赶来之前换他一血,可他只照着肚子给了自己一拳。他红了眼,也没用枪,两个人差点就地肉搏。直到最后尘埃落定,他才摊开手掌,低头去看掌心里躺着一根被揉折的黑色羽毛,浸着暗红色的干涸血迹。


在等她做完笔录出来时,比他估计的时间要久一点。他和她讲黑色的鸟,讲那个疯狂的家伙,夹杂着微妙的试探——啊,真该死,还是老样子,他总是猜不透她的微表情。他没有说出那句密语,才张口它就化在风里了。


这些天来他总是会碰见通体漆黑的鸟,本能地觉得和她有关,可没头没尾得搞不清楚。


还有自从他的胃出了点毛病以来她每一天以各种方式进行的提醒。


还有她忽然取得进展的研究。


还有他们的关系。


这样子那样子的事,全部都来不及问、来不及想、来不及解释和答疑。


他把这些疑点整理起来,放在书桌上,旁边刚好是一个小巧的台历。


半个月了,他们心照不宣地冷静了这么久。





他收到了一封延时发来的邮件。


在半夜里突如其来,没有发件人,没有铺垫,页面上简洁而空茫,刻意隐藏的IP地址,编辑日期停留在半个月前,他们最后见面的那个时间。上面写:


“再见。”


很珍重的一声,仿佛在耳畔炸响。


他左手扶额,半边脸颊埋在阴影里,电脑荧幕的光随着微软的电流变化作微不可查的闪动,这又是一个安静得要命的漫漫长夜。半晌,他从喉咙里溢出一串低低的笑,听起来苦涩又茫然。


他发了脾气,准确来说是自己一个人在心里生闷气,这不是她第一次不告而别,这个习惯逃避的家伙,外表冷硬得像枪支锃亮的金属外壳,容易让人忘记她的内心说到底还是一株娇软的玫瑰花。他告诫自己应该麻木一点,可心脏密密麻麻传来的全是不能言语的恐慌。


他逼自己冷静。是的,成年人被允许给心事上保险上密码,允许不言说地抽身离开另一个人的世界,允许丢盔弃甲,允许旅行。


他接受。


至少她现在是安全的,不像早年东躲西藏的琐碎岁月,要用死亡来换取所有人安宁的、


——什么嘛灰原,少自以为是了,一死了之的话谁都可以做到,你在这世上可是不一样的存在啊。


这样的岁月。


他还是像往常的无数个日子里一样,好好地吃饭,睡觉,逗逗鸟,偶尔出现在电视上。


他啊,好好地生活着。


他开始频繁地喝黑咖啡,任由这味道在舌尖翻滚来回,味蕾发烫。


——什么啊,真的很苦诶。


——没让你喝啊,喏,牛奶。


其实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哪个齿轮出现了错误。


目光触及窗口那个雪白的身影时,所有杂陈的心情又出奇地消散,工藤新一又想了想,轻轻叫它:“江户川。”


不出意外地得到一个毛绒绒的小屁股。


他流露出一丝笑意,肩部微微垮下来,心里放松了一点点。


在他第一次随口叫它一声“小白”后得到一个傲娇地扭过小脑袋的小动作开始,他就变着花样给这只小祖宗起名字,工藤新一知道它听得懂,可却没有得到过一次小家伙的回应。


他也不失落,生活已经够糟糕了,一只鸟还能给人造成什么样的烦恼呢?


这天他又解决了一个案子,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里,窗外是万家灯火,他却没有开灯。月光冰凉,汇成一条银白的河流在地上涌动,白鸟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它的眼睛在夜色里像两颗碎星子温柔泛光。


他慢慢走过来,身形在月色下清晰而明朗了,满目风尘,枯瘦寥落。而每次看到它,总觉得它应属于一片悠蓝的大海,自由在那里吟唱,追着海风趁着洋流低掠过翻涌的浪花和千奇百怪的礁石、和北下漂来的冰山一起消失在水天相接的一线。


两个人之间隔着几英尺的月色。**


世界忽然安静下来,晚风轻轻翻开摊在桌面上的一页笔记,月光映着日历上一个鲜红的圈。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事情,千言万语汇成一条线都指向同一个点。


游鸟叼走了飞鱼。


不可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不能欺骗自己的是,这些天他一直在找宫野志保的行踪和消息,可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黑色的羽毛。


白色的鸟。


当你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无论剩下的是什么,即使再不可能也一定是真相。


他定了定神,连张口都显得有些艰涩:


“宫野志保。”





清清冷冷的月光下,两个人,他们相拥。






Fin.







宫野志保:为什么每次得奇奇怪怪症的人都是我?




**

 “那一天里,我彻悟,生老病死,天下人间!”将岸的声音低沉而疲惫,缓缓地说着:“修士也好,凡人也罢,都是人。青天之下即为人间,而人间事,不过三个字:来不及!” 


 “百年忙碌,千年修行,到终了,回头看:该做之事,未完;应爱之人,已死。天下人间,便只有:来!不!及!” 


出自豆子惹得祸的《搬山》。


**

“两个人之间隔着几英尺的暮色。”


出自《了不起的盖茨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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